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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憑藉著對複合材料的專業,以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我們每天有1/3的時間需要枕頭先相伴。這也是身體、器官獲得休息的寶貴時刻...偏偏,我們卻很容易因為睡到不適合自己的枕頭,睡得輾轉反側、腰酸背痛,又或還沈浸在白天的煩惱、緊張明早的會議、害怕趕不及早上的飛機等等...讓我們的睡眠不夠優質、不夠快樂、沒有辦法快速入眠。

德行天下創辦人有鑑於過去開發各類生活產品的經驗,便想利用本身所長,結合各類複合材料的特性,投入枕頭開發的行列。

從枕頭模具開發、材料研發、創新製造到整合顧客需求過程中,了解到一款枕頭的製作,除了要解決一般乳膠枕悶熱且不透氣的問題,更要同時兼顧到人體工學的體驗性,創辦人常說:「一個好的枕頭,支撐透氣兼顧,仰睡側睡皆宜,才能每天快樂入眠。」

現在導入石墨烯加工技術,讓枕頭的功能性更上一層樓

石墨烯具有良好的強度、柔韌度、導電導熱等特性。它是目前為導熱係數最高的材料,具有非常好的熱傳導性能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為了替自己身邊重視的人們做好一顆枕頭。不論是在外形,還是在舒適度上都能達到最好的需求,即便現今許多的工廠因成本上的考量,顧了外形,忘了內涵,但德侑實業依然不忘在品質上的「堅持、 執著」。

引進先進的加工技術,就是要給消費者最佳的產品

開發、研究、創新以及對材料的要求是德侑實業開發枕頭的初衷,憑藉獨特的專利技術將極其珍貴的天然乳膠與千垂百練的備長炭完美結合後

創造出獨家環保無毒的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乳膠材料,備長炭,石墨烯應用提高到更高的層次。

同時具備防霉、抑菌、透氣、除臭、遠紅外線等五大功效,並榮獲多國發明專利。

生產過程採用專線製造專利乳膠材原料,全自動化生產保證品質與產量穩定,達到品牌客戶的最高要求。

石墨烯枕頭製作開模一條龍:

選材品管

原料調配

成品製造

 

包裝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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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小西   □  秧 霞       1   王辣椒聽到隔壁傳來隨口哼哼的小曲,她立刻就站了起來,踹了最近的雞一腳,雞拍拍翅膀飛走了。王辣椒又厲聲罵道:“叫你偷嘴!叫你偷嘴!”這叫罵聲猶如武林高手的絕招,能見血封喉。 隔壁二嫚的臉騰地紅了,她沒想到聲音是會長腳的,長了腳的聲音跑到王辣椒那里串門。她立刻噤了聲,像一只陷入深秋寒冷里的蟬。 王辣椒埋頭又篩起米來,那群雞又圍了上來,極有耐心地盯著主人的手。從王辣椒不停抖動的米篩里,一只只白身紅頭的米蟲漸漸地顯山露水,王辣椒將這些蟲子拋給了雞,雞便歡呼雀躍,吃到美味的雞復又圍在王辣椒的身邊,沒有吃到的雞,也極有耐心地等待著,一群雞感恩戴德地圍著王辣椒,王辣椒的篩子抖得更歡了。 王辣椒三歲半的孫女,扎著兩條朝天的小辮,像一對犄角,胖乎乎的身子,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像一只小企鵝。她沖奶奶“咿咿呀呀”地說著,手里卻一刻也停不下來,她揪著家里一條老黃狗的毛,踮著腳尖呲牙咧嘴地想往狗背上騎,狗終究不是馬,受不了小家伙的折磨,一溜煙便跑了。王辣椒抬頭望著小西,搖搖晃晃地跟在狗后面跑,狗是熟狗,任是小西怎么欺負,也不會拿她怎么樣的。鄉下天高地闊的,車子少,王辣椒便由著小西去了。 王辣椒有時恨不得長出八只手來,她篩完米,又接著洗碗。早上中午的碗堆積在一起,家里雖然只有她和小西兩個人,一個大人一個小人,事卻多得像牛毛。 等王辣椒洗完碗,她順手抹去滿頭的大汗,才發現日頭從院子腳爬上了墻頭。一縷明晃晃的太陽光,打在墻頭的玻璃上,讓王辣椒的心驀地往下一沉——小西那個小禍害呢? 小西是王辣椒一手帶大的。一出月子,兒子兒媳婦便著急著去打工了,仿佛外面有一堆金子,就等著他們俯身去撿似的。王辣椒與兒子兒媳婦關系不怎么好,但孫女總是自家人,她勉強接過那個一尺多長的小毛頭,硬是一手牛奶,一手米糊將小毛頭養成了個胖胖的小丫頭。 “小西!小西!”王辣椒扯起她破鑼一樣的嗓子,開始找小西。除了一群雞和鴨在巷子里,無聊地東游西逛,哪還有小西的影子。 王辣椒沿著巷口往前走,走到二強家門口時,聽到一群毛孩子的嬉笑聲,從院子里傳了出來,莫非小西這妖精也去湊熱鬧了? 王辣椒抬腳便往二強院子里走,二強媳婦的聲音突然也院子里傳了出來,這聲音像平空甩出的一道凌厲的鞭子,挽住了王辣椒的腳。 王辣椒縮回自己的腳,小聲地嘟囔道:“這個苕貨!”她像一只伺機捉老鼠的老貓,躲在墻根一邊。二強家的黑狗,用一種狐疑的眼光打量著王辣椒,王辣椒蹲下身來,撿起一塊石頭來,還未來得及扔出去,狗也是個專撿軟柿子捏的賊狗,它便慌慌張張夾著尾巴逃走了。 王辣椒想起去年夏天的時候,二強媳婦這個苕貨居然跟她搶曬谷的地盤,她也不打聽打聽,她王辣椒幾十年里,在這個村子里,吃過誰的虧? 十幾分鐘過去了,這個苕婆娘還在院子逗孩子。王辣椒真有幾分急了,她豎著耳朵辨聽著院子里的聲息,想尋到一絲一毫的痕跡,可孩子們的吵鬧聲一浪高過一浪,哪分辨得出來。 終于有一個五歲左右的孩子,慌慌地跑到門口的大楓樹下,蹲著小便。王辣椒一個箭步就沖了出去,那孩子看著突然冒出來的王辣椒嚇得“哇”地哭了。 如果王辣椒有鏡子的話,她一定就會明白孩子為什么哭了——她鐵青著一張臉,頭發凌亂,她已經習慣了咬著牙,緊抿著嘴唇。孩子看慣了自家慈眉善目、微笑的奶奶,哪受得了這種驚醒? 二強媳婦聽到孩子近乎凄厲的哭聲,她從院子里跑了出來,看到王辣椒,仿佛看一只從地底下平空冒出來的怪物。這個不長記性的傻女子,莽莽撞撞地又開始招王辣椒了,王辣椒就喜歡她這股“沖”勁。 “連小孩也欺負上了?”一絲譏諷的笑像花一樣,從二強媳婦的嘴角邊盛開。 “你瞎眼了,我問她看見我家小西沒?” “一問,就把她問哭了,你可真能!” “我還就能了!”王辣椒“呼”地站起來,像一根即將發射出去的沖天炮。 二強媳婦是吃過這種大虧的,去年夏天王辣椒不但讓她賠了一大筆醫藥費,還低聲下氣地伺候了王辣椒大半個月,比伺候自己的娘還精心。更可恨的是,王辣椒時不時故意“哼哼”,一哼哼,二強媳婦就急得直抹眼淚。二強媳婦好面子,在醫院伺候她就算了,回村了,王辣椒還四處宣傳講說,好像要給二強媳婦評個道德模范似的。 二強媳婦是恨不得生嚼了王辣椒的,這會兒,她也虎著一張臉,不錯眼珠地盯著王辣椒,生怕王辣椒使出啥嗆死人的狠招來。 王辣椒索性直起身來,她胖乎乎的身子,一動起來就像個肉球。渾身的肉都得意也抖起來,這些肉輕巧地繞過二強媳婦,進了二強的家門。 “這可不是村上的曬谷場!”二強媳婦急赤白臉的。 “小西!小西!”王辣椒懶得理二強媳婦,一腳跨進了內院。 一群四五歲的毛孩子,圍著水泥地扮家家,哪有小西的影子,一個小女孩倒也扎著朝天的羊角辮,濃濃的鼻涕像一條蟲子,都掉到嘴邊了,她用袖子一抹,抹得一臉都是。 “啥小東小西,誰曉得是只貓還是只狗。”二強媳婦還在背后喋喋不休的。王辣椒無心戀戰,她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個不長記性的苕婆娘,又開始去下一個角落找小西。   2   王辣椒一路東張西望,這小禍害一直都不跑腳的,這會兒能去哪呢? “小西!小西!”王辣椒抹了抹額角的汗,從二強家的村西頭,慢慢走到了村東頭。   “小西!小西!”誰家的婆姨伸出頭來瞄了一眼王辣椒,又迅速將頭縮了回去,仿佛王辣椒是一味毒藥。 王辣椒悻悻然地,這一來一去地一走,她發現這些年來,在這個村莊里,她像一棵長在莊稼地里的雜草,她跟誰也不來往,跟誰也說不上兩句貼心話。 王辣椒的媳婦娶進門時,喜歡竄門,特別是一天到晚跟二嫚咬耳朵,王辣椒就不順眼了。在王辣椒的眼里,二嫚像一個罪犯一樣的,有前科。王辣椒一家家地數過去,每一家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擺在那里,特別是二嫚,一天到晚,村里的小媳婦就愛往她家里鉆,她家里是藏著啥金礦銀礦,就等著她們去挖呀?她又頂頂看不慣那些當婆婆的,媳婦不懂事,難道當婆婆的也看不到風?這些小媳婦遲早是要被二嫚帶壞的。 想到二嫚,王辣椒心里一激凌,會不會是這婆娘將小西藏了起來? 一股冷汗從王辣椒的后背冒了出來,王辣椒急急地往回找去。還隔著二嫚家幾米,王辣椒看到她門前一畦畦白菜又冒出了頭。數十天前,因王辣椒的雞啄了二嫚的菜,二嫚踢了王辣椒的老花雞一腳,她便同二嫚干了一架,說是干架,純粹是王辣椒一個人的戰爭,王辣椒將二嫚家的家底像六月六曬箱底一樣,掀翻了天,二嫚氣得眼圈發紅。說心里話,王辣椒是故意的,她倒要看看,等年底了,二嫚還理自家那虎媳婦不? 王辣椒想起自己對二嫚放的狠話,搞煩了要弄死二嫚家的虎子,她跑得更急了。 二嫚家靜悄悄的,王辣椒在二嫚家可比二強家隨便,二嫚一看就是個軟柿子。王辣椒像進了自己家一樣,一間間房門推開了看去。 看著看著,王辣椒心里真有幾分羨慕,自家媳婦同二嫚一般年紀,二嫚這婆姨可真會持家,廚房的灶臺,擦得亮亮的,東西也收拾得利落整齊,地上看不到一絲水跡,廚房灶間的柴火一捆捆地扎在一起,像女人收拾得光溜的頭發。 王辣椒突然忘記了自己來二嫚家的目的,這么多年來,雖然是鄰居,她可從不屑于跨進二嫚家的門里來。從門口經過,她都覺得憋氣,繼爾不順氣,晦氣像霉斑一樣長上身。 王辣椒像參觀似的,從堂屋跑到院子。在院子的一角里,她看到一張帶軟墊的椅子上,放著一只繡花鞋墊,鞋墊的針腳細密整齊,上面是兩只游動的鴨子,王辣椒突然“噗嗤”笑出聲來,這么多年不做女紅,這婆姨繡的分明是一對鴛鴦,椅子放在院子一棵高大的桂花樹下,她一定是坐在這花樹底下繡鞋墊,這婆姨可真能作。 王辣椒手里捏著這繡花鞋墊,這一雙鞋墊分明有42、43碼,二嫚家的根子才一米七一點的個頭,他是絕對墊不了這樣大的鞋墊的。王辣椒不由地“呵呵”冷笑了兩聲,像抓住了啥把柄似的。 王辣椒從院子又轉回二嫚家的堂屋,猛一抬頭,發現二嫚的婆婆,王辣椒的死對頭正在鏡框后看著她笑,讓王辣椒心里隔應得很。她不喜歡二嫚婆婆,她跟這個鏡框里的女人使了一輩子絆,可她抹過眼淚,回過頭來還是笑笑。 王辣椒討厭她的笑,她看著二嫚,村上的人都說二嫚好看,長得像婆婆,性格也像婆婆,她就愈發不喜歡二嫚了。年底的時候,兒子回家也喜歡往二嫚家跑,就像王辣椒的老家伙,喜歡偷偷瞧二嫚的婆婆,她對老伴從沒有好臉色,一直稱他為老家伙。 王辣椒不由地、近乎咬牙切齒地,對著鏡框里的女人冷笑著說:“你媳婦繼承上你的傳統了,她都給別的男人做上鞋墊了。” 二嫚進家門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她還以為自己進錯了屋。王辣椒正對著婆婆的遺像惡聲惡氣地說著啥,讓二嫚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掉進了深谷的底部,她迅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維,不知又怎么樣招她惹她了。 “我家小西呢?”王辣椒冷冷地逼視著二嫚。 二嫚真是如走進了一團霧里:“小西?我沒看見小西呀!” “你怎么沒看見,你在院子唱歌,小西追狗出來!” “我真沒看見!”二嫚的臉又騰地燒起來,使她看起來像極心虛的樣子。 這該死的臉紅,在王辣椒看來就是做賊心虛。 “開這間門!”王辣椒指了指堂屋旁的一間房門,仿佛她才是這屋的主人。 “里面沒,沒人。”二嫚的嘴里像含了東西。 “沒人為什么不開?不會有啥見不得人的勾當吧?” 二嫚的臉燒成了火燒云,她勾著頭,連耳垂都是紅色的。王辣椒的潑,她是見識過的,她真不想招她惹她,可一墻之隔,你不惹她,王辣椒也會找上門來,二嫚這會真希望房子能長腳,這樣就能遠離王辣椒了。 “開這門!”王辣椒不依不了的。 偏偏二嫚是柔軟得像棉花一樣的性子,這種軟在王辣椒看來,都是心虛的表現,她再一次充滿了處于強勢地位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很快化成了更劇烈的行動。此時的王辣椒,像一瓶被拼命搖晃的可樂,就算你不打開蓋子,她都想迫不及待地溢出來。 “開不開門!”王辣椒仿佛失去了耐心,她近乎猙獰的面目嚇了二嫚一大跳。 二嫚的手抖得厲害,她像一棵狂風中的柔軟的草,又像一株失去了依靠的藤蔓。她真不想打開這扇門。 二嫚的臉色從緋紅轉為蒼白,她慢慢地取出鑰匙,她甚至不知道去反駁王辣椒:如果房間里沒有小西,她憑白受了冤枉怎么辦?鄉下媳婦二嫚顯然缺少作戰經驗。她到底還是十二分不情愿地將房門打開了。 王辣椒再一次忘了自己的目的與責任,她帶著好奇探究甚至幸災樂禍,闖進了二嫚的房間,她巴不得有一屋子的秘密藏在這房里,她前幾天淋在二嫚身上的臟水,就變成了印記。 桌上、椅子上四處都是鞋墊,大大小小的鞋墊擠滿了所有的空間,成品、半成品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王辣椒一瞬間有點不明白,二嫚急急地絞著自己的衣角,把頭扎得低低的,仿佛做了啥天大的錯事。 王辣椒東瞧瞧西瞄瞄,甚至忍不住拿起一雙繡好的鞋墊,仔細端詳了一番,是那種工廠質檢員式的挑剔似的端詳,可她從這細密的針腳里,實在挑不出啥毛病來。 二嫚的臉色又由蒼白轉為血色,她的臉就像一張調色板,說句老實話,她從來沒有給別人繡過這種貼身的東西,除了給父母、兄弟、奶奶,后面是根子。 二嫚的眼前浮現出自己在娘家時,坐在閨房里給根子繡鞋墊的情景,那時的一針一線,都納入了自己少女的甜蜜情感。 前不久她去鎮上,鎮上那家大店的老板說,讓二嫚繡鞋墊,十元一雙收回去,這是多么好的差事呀!她再也不用擔心王辣椒的雞呀鴨呀,去啄她的白菜了。啄了兩次,第二次她才意識到王辣椒,分明是故意放鴨放雞啄她的白菜的,可她吵不過王辣椒,這個老女人不但不認錯,還恨不得掀二嫚家祖宗十八代的底。 “嘖嘖嘖!你可真能!”王辣椒意味深長地狠盯著二嫚,從唇齒間彌漫出的種種不屑,像牛皮蘚一樣牢牢而又惡心地,依附在二嫚身上,令二嫚羞辱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王辣椒從二嫚家出來時,她的心情是舒展的,那種舒展是從心底彌漫開來的,仿佛在最渴的時候,喝了一杯解暑的涼茶。 什么亂七八糟的女人,這一堆鞋墊送給誰呢?想她王辣椒這一輩子休想任何人讓她動手繡鞋墊,除了老家伙訂婚時穿過她的鞋墊,這山里的規矩就是這樣的,女人家的鞋墊是定情物,這女人可真隨便…… 王辣椒的心情甚至是愉快的,以往別人夸二嫚,她聽著像尖玻璃刮她的耳膜,可她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這一下子,她終于撿到金元寶了,這個二嫚。          3   這個下午,如果不是小西,王辣椒是相當高興的,她前前后后又找了好多圈,小西卻像平空消失了。 太陽已逐漸掛在了山口,連太陽都要回家了。王辣椒站在夕陽的余暉里,她突然感到陽光刺眼,她暈眩得厲害。王辣椒朝空氣里揮了揮手,仿佛小西就在這光暈里,有一刻,她又感到小西仿佛就是這逐漸消失的太陽光,正一點點地離她遠去。 王辣椒的焦作憂慮如春天里冒出頭的小草,是一寸寸長出來的,緊接著便瘋狂地鋪滿了心墻,那樣葳蕤。 “小西!小西!”王辣椒更瘋狂地喊叫著,她的聲音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子,將空氣割開了無數道口子,這刀子又落在了村莊的人的心口上。 “這母老虎又發什么瘋……” “一天到晚發神經……” “別去理她,這個潑貨……” 這些竊竊私語像四月的柳絮飄飄忽忽地,從村莊的各個角落里冒出來。一些人遠遠看著王辣椒更繞道走了,像繞過一條狠毒的蛇。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流逝,像一粒粒沙子,朝王辣椒撒過來,逐漸堆積得越來越多,形成了堆,王辣椒便深埋在這沙堆里。 王辣椒站在這沉沉的暮色里,絕望如一條向上攀沿的爬山虎,是一點一點地爬上來的。 “小西,你這小禍害還不出來!”“誰見了我的小西?”“小西!小西!”王辣椒的聲音撕啞了,可整個村莊是睡著的,連一條狗遠遠地張望著這個蓬頭灰面的女人,也懶得上前去打探一下消息。 “瘋一下午了!” “誰招她誰倒霉!”一些話從誰家煙囪里偷偷溜出來,隨著裊裊的炊煙升上了天空,白色的炊煙在半空舞著,活像一群賣弄風情的戲子。 王辣椒望著天空,她的眼前卻幻化出小西的種種慘狀:小西落水了,小西被仇人勒死了,仇人一定邊勒邊說:“誰讓你攤上這么個奶奶!”小西被人販子拐走了,拐去剁去手腳當要飯的去了…… 這些越來越具體的幻想,讓王辣椒掉進了一個恐慌的大洞里,隨著那種切膚的恐慌,她居然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痛苦與悲傷里。 王辣椒的眼前浮現出小西胖乎乎的臉,以及蓮藕節般的小手,早上起床的時候,她親熱地摟過王辣椒,“叭”地親了她一口,仿佛給王辣椒蓋上了一個帶“優”的獎章,是一個濕濕的、軟糯的、溫暖的獎章。 王辣椒機械地掏出老人電話來,想給兒子打電話,她突然就畏怯了,像一個狂吠病人畏光畏水一樣。她怔在原地,她想如果弄丟了小西,她是不會活的,她突然想到啥一樣,抄起人家靠在門邊的竹竿,向最近的池塘走去…… 王辣椒的聲音像冬天的雪風,是嗚咽悲涼:“小西!小西!”她硬撐著竹竿向池塘一遍遍劃去,像給水面開刀,水面裂開了深深的口子,像王辣椒的心。 眼淚,滾燙的眼淚從身體的深處冒出來,王辣椒居然落淚了,她一直以為她的身體是塊鹽堿地,干涸得不會有任何多余的水分。這咸濕的淚滴在王辣椒的唇邊,她的唇角都是干皮,她已經好多年不落淚了,也許是那老家伙將她死揍幾頓之后,她突然就硬成了一塊石頭,她省吃儉用、勤勞持家,他游手好閑,還總有一些花事像風一樣從墻縫里穿進她的屋里,次數多了,她的心里積滿的仇恨,像毒液一樣堆積在她體內發酵了…… 王辣椒在河邊瘋狂地用竹竿打探著,當她什么信息也沒有打探到時,她長舒了一口氣,同時一個趔趄近乎摔到了,她突然覺得自己身體沉重之極,每一根頭發、每一塊肉都是多余的,這種多余便如山般擠壓著她的骨頭,她的心臟。 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的虛弱感,布滿了她的身心,讓她無法認清自己,她突然想抓住一些熟悉的東西支撐著她的身體。 王辣椒一把抹掉臉上的淚,她想讓那個熟悉的靈魂重新回到自己的軀體里,她以一種更加匆促的步子,向家里的廚房奔去。 王辣椒拈出菜刀和砧板來,這兩個物件是她最親密的伙伴。平時做飯時會用到,如果把每一次吵架視為上戰場的話,這就是王辣椒最常用最鋒利的刀和劍,她用力用刀剁著砧板。仿佛將整個村莊放在了板上,將村莊人的祖宗十八代放在了板上,整個村莊都是她的靶子,那些不堪入的下流話履蓋了整個村莊,連雞籠里雞鴨聽了,都忍不住紅了臉…… 一墻之隔的二嫚,是這嗓音污染的第一受害者,她的心里猛地往下一沉:小西還沒有找到!她的眼前不由地呈現出,那個胖胖的小女孩極可愛的面孔。 二嫚幾次轉到門邊,幾次又縮了回去,她怕這王辣椒,她簡直是嗆死人不償命的。二嫚咬了咬牙,還是跨出了家門。 村里的廣播站來傳來二嫚清亮的聲音:“村里的兄弟叔侄,辣椒家的小孫女不見了,大家趕快幫忙找一找……”二嫚的聲音里帶著焦急,這種急透過空氣,迅速沉淀在村莊每個人心底。 “這二嫚是不是傻呀?前天跟王辣椒那一頓好吵!” “唉,二嫚這孩子心善!” “這王辣椒做的什么事呀?” 這些傳言像莊稼地里冒出來的苗子,村莊的沉默里,蘊藏著一躁動,可誰也沒有先走出家門。 王辣椒聽到廣播聲,她愣了一下,可她依附著那熟悉的軌道,像一輛剎不住的飛速向前的火車,怎么也停不下來。 寂靜的村莊有兩個聲音在做著較量,二嫚像一株帶有韌性的藤狀植物,她不屈不撓地動員著村民:“村里的兄弟叔侄,大家伸手幫幫吧!人人都有不易的時候,伸把手吧!” “唉,二嫚這傻媳婦兒!” “王辣椒恨不得將她嚼碎,她還幫她!” “唉,算了!算了……” 許多人從房間的角落里,找出了好久不用的防風燈,有的開始用稻草扎火把了…… 王辣椒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二嫚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王辣椒走去,她提著一盞防風燈,一步步地離王辣椒更近了。 當村民們走出家門的時候,王辣椒和二嫚已跑向村里后山的貓兒溝,那里雜草叢生,時常有野豬出沒,有一年有一家的孩子,就在貓兒溝找到的。 二嫚攙著流淚的王辣椒,王辣椒陡然間虛弱了,她陡然間成了一個同別的年邁村婦無異的女人。二嫚的眼眶里像蓄水池一樣,儲存了許多的淚水,她們的影子親熱地重疊在一起。 月亮沖破了云層,二嫚與王辣椒的身后,出現了一點點的火光,開始像熒火蟲,后來慢慢匯成了天上的星河……       —END— +10我喜歡

青島市即墨區萃英中學 朱萬志 我與二黑的交往從此劃上了一個頓號。二黑好像是一只候鳥,飛行的途中偶爾在我身邊停留過。后來,我一直覺得當時二黑從我的屋子搬走,挺傷感的,有一種悲壯的意味。 - 朱萬志《二黑》   “二黑死了。”   “二黑死了?”去年回鄉下過年的時候,二哥告訴我。二黑死了,我感到很驚訝,他才比我大一歲。   “死了,快四個月了。”   “怎么死的?”我與二黑不相見十多年了。   “說是被電死的。二黑一心想掙大錢,通過私人中介出國去打工,在工地干建筑活兒,那地方好像叫什么伊拉克,聽說經常打仗,在工地上干著活兒就能聽到槍聲。二黑從小膽大,在工地上開塔吊,開塔吊掙的多點兒。結果自己不小心觸了電。具體怎么個事,誰知道呢,都是村里人傳說的。”   “哎,都是為了三兒!”二哥感慨地說。     二黑只比我大一歲,還不到五十,就把命送到了國外。當然,二黑自己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一個莊戶農民,居然能跑到外國打工掙錢,更不會想到自己會連命也留在外國。他是去掙錢的,不是去送命的,而且他想掙大錢,他掙的每一分錢,都是用自己的汗水換來的,怎么會不珍惜命呢?但二黑還是送了命,為了掙大錢送了命。   命這個東西,真是向來叵測,為什么總叫人捉摸不透呢?   我忽然覺得,人生不就是一場不知終點的長跑嗎?誰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能跑到哪兒。二黑就是跑著跑著突然退了場兒,我心里為二黑感到悲傷和惋惜。   二黑和我是少年時的親密伙伴。二黑家是從東北遷回來的,那年二黑六歲。二黑排行老二,上有一個癡呆的哥哥,下有一個弟弟,就是三兒。二黑長得不高,身子骨卻很壯實,一張胖胖的圓圓的臉,典型的我們老家人說的餅子臉,一說話臉上就堆滿笑容,夾雜著一股狡黠氣,一副少年老成的派頭,膚色比村里的孩子都黑,黑里似乎還泛著紅,村里人圖省事,干脆就叫他二黑,反而忘了他的真名了。   二黑家和我家相隔不是很遠,斜隔著一條狹長彎曲的胡同,東頭是二黑家,西南頭是我家。二黑比我早一年上小學,我上學后,二黑每天都在他家門口等著我,和我結伴上學。下午放學后,他把書包匆匆望家里一撂,就和我一起沿著細長的胡同到我家玩,直到我娘把吃飯桌子都搬到炕上了,他才趕緊一溜煙兒地跑回家去。有時候,我拿出書來在炕上做作業,二黑就圍著我娘拉呱兒。我娘人隨和,親小孩,二黑總是一口一個“四大媽”地叫著,叫得甜著呢。我娘經常跟我夸二黑,人小嘴巧,凈說大人話兒。   但二黑不喜歡學習,同學都說他愛上課調皮搗蛋,經常被老師罰站。要是不論學習,那些上樹跳墻、摸魚捉鳥、下河鳧水什么的,二黑樣樣都比別的同學能耐。二黑說,也許自己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料兒。   二黑上初一了,我念五年級。一天晚上,我們剛吃完晚飯收拾好桌子,二黑又來我家了,這回還背著書包。二黑拿自己也不當外人,一邊往炕上放書包,一邊笑嘻嘻地說:“四大媽,今晚我和大成一塊兒做作業。”   “好,知道學習,那敢情好!”   我小名叫成。我驚詫地瞪眼看著二黑,二黑朝我擠了擠左眼,嬉皮笑臉的。   我趴在桌子上專心做著作業,二黑也有模有樣地翻著書,在本子上寫著什么。不長時間,就有點堅持不住了,一會兒伸長脖子看看我的本子,一會兒撓撓頭揉揉臉。終于憋不住了,自個說:“哎,初中功課就是難。”   “難也得做,不做更不會。”我娘說。   “做,做”,二黑連聲說,頓了頓,又滿臉堆笑地說,“四大媽,和你商量個事吧?”   “商量個事?小孩家商量什么事?”我娘笑著問。   “以后晚上我就在你們家睡吧,正好跟大成做個伴兒,也好一塊學習。”   “不要緊,可你爹娘能同意?那得跟你爹娘先說好了。”   “能,我今天晚上就回去跟我娘說,她肯定同意。四大媽,你不知道,這一陣子我爹天天弄幾個人在家熬鷹,太煩人了。我娘成天跟我爹吵,為我爹不管莊稼地里的活兒。”   二黑說的挺在理。就這樣,二黑晚上開始在我家住下了,和我一個屋子。     二黑爹確實好玩鷹,不愛干莊稼地里的活兒。二黑爹在村里愛以老東北自詡,儼然是個玩鷹打獵的高手。二黑爹托人不知從哪兒買回一只野鷹,據說花了70多塊錢。當時農村土地剛下放,這筆錢可是個大數目,大人們說能買四間屋子的檁條兒。二黑娘和二黑爹為了這件事在家狠狠打了一架。鄰里去勸架,二爹顯得自己滿是理似的,很生氣地罵著:“一個臭婆娘懂個屁兒,玩鷹我照樣掙錢,還得比守著那幾塊破地掙得多!”   二黑說,他爹有自己的打算,把鷹熬好了出去逮野兔,專門往飯店送,很搶手,一只就十幾塊錢,比種地來錢快。所以,二黑爹一門心思地只顧著玩鷹,莊稼地里的活兒全靠二黑娘打理。   二黑爹玩鷹,當時成了全村的一大新聞,成為人們飯后茶余的話題。村里的老輩人則搖著頭嘆著氣說,自古以來,玩鷹遛鳥的都游手好閑,敗家。   熬鷹可是件新奇事。二黑曾帶我到他家看過一回兒。二黑家院子里正屋門前放著一張矮腿的長方形舊桌子,上面放著一把粗瓷提把茶壺和幾個茶碗,二黑爹在桌子的一頭,坐著一個小方凳,挺著腰身,兩只手臂上各套著一副狗皮做的短套袖,一只灰白羽毛的鷹用尖銳的爪子扣住一只手臂,弓著身子蹲著,鷹的一只爪子上系著一根很結實的細繩,一頭在二黑爹手掌的四個指頭上纏繞了幾圈,牢牢地握緊拳頭攥著,鷹的頭上套著一個小皮帽子,正好捂住眼睛,只露著尖利的喙。有三個“鷹友”圍坐在桌子另一邊,慢慢喝著茶,聊著天。   二黑爹時而親昵地撫摸著鷹的羽毛,臉上綻著得意自豪的笑容,比平時對待二黑和藹多了,讓我覺得這鷹好像才是他的親兒子;時而抖動兩下手臂,給鷹一點彈力,從一只手臂輕巧地跳到另一只手臂上,兩只手臂正好輪換歇息一下;時而微閉著眼睛,支楞著耳朵仔細辨聽著鷹的動靜。鷹在他的手臂上不時地轉動頭,顯得有些煩躁,又好像在辨別方向,隨時準備沖上藍天,脖子上的小鈴鐺鈴鈴作響,清脆悅耳,隨著響聲,我看見二黑爹的嘴角溢出一絲絲笑意,仿佛知道了鷹的心思一樣。   對于熬鷹,二黑更了解,說得更玄乎。二黑說,熬鷹,就是不讓野鷹睡覺,熬著它,使它困乏。因為野鷹的習性兇猛,剛捉回來后不讓鷹睡覺,一連幾天,不給鷹吃喝,不讓其睡覺,直至鷹的意志被徹底擊垮。只有當鷹感受到死神將近的時候,它才會屈服,乖乖聽話。熬鷹必須晝夜熬,一般得7天7夜。這期間人必須得熬得過鷹,徹底把鷹眼中的怒氣熬掉,這樣鷹才能馴服于人。如果中間稍一疏忽,讓鷹睡著,夢見了藍天、峭壁,那么所有工夫就白費了。   然而,二黑爹玩鷹并未掙到錢,二黑家的日子也沒有靠二黑爹玩鷹致富。二黑說,那鷹也偶爾逮到過野兔,可每回兒都經不住幾個氣味相投的“鷹友”相互攛掇,都自個打了牙祭飽了口福,幾杯燒酒下肚,二黑爹把賣錢的事兒早拋到九霄云外了。反而一天天把二黑娘身子氣壞了累壞了,二黑天生身子壯實,就經常幫著娘下地干活,年紀不大卻漸漸成了家里的勞力了。       讀初一的時候,二黑學會了抽煙。二黑娘也抽煙,在東北那陣兒就開始抽了。二黑一開始還偷偷地在我房間抽,怕我娘發現。后來越抽越有癮,晚上經常在房間里抽。二黑在房間里想抽煙的時候,先笑瞇瞇地瞅著我,慢慢地撕下一張專門卷煙的紙,分別用兩個手指頭捏著兩頭往外稍稍捋一捋,中間自然形成一個小槽,接著掏出小塑料藥瓶做的煙壺,朝小槽輕輕掂上一點煙葉末,然后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頭順時針捻轉,左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拖著另一端順勢收攏,轉成細長的圓錐形,右手兩個指頭捻得越快,煙卷卷得越緊越飽滿,憑著手感感覺已經卷緊,就抿起嘴唇,用舌尖抵著煙卷的尾部左右移動,舌尖上的唾液將煙紙粘住了,最后對齊牙齒,“咯”的一聲將煙卷末端咬下一小截兒,“噗”的一聲用力從舌尖上彈出去,一支煙卷就大功告成了。這時,二黑總是一臉滿意與得意狀。   二黑說抽煙很舒服,還提神。有時候,特意學大人樣從鼻孔里往外送煙。有時候,把煙猛吸一口含在嘴里,然后用舌尖抵著非常靈活地一下一下往外送,吐出一個一個由小漸大的煙圈,顯得優雅神氣。我做作業的時候,二黑經常在炕上抽煙,在裊裊的煙霧中自抽自樂。   二黑只要是不學習的時候,總是神氣活現的。晚上,我做完作業想睡覺的時候,二黑卻來了精神,總要講個故事后他才從睡著。我依然記得,他給我講的最多的都是關于一個叫彭小孬的故事。其實或許那就是他自己聽別人說的后重新編出來的故事。   有一回,二黑講,彭小孬愛抽煙,一天他在集市上遇到一個老頭,老頭拿出一袋煙絲、煙紙,讓小孬自己卷一支。小孬一抽,味道濃郁,集合了各大名煙的優點,忙問:“能賣我一點嗎?”老頭說:“咱倆投緣,送你都行,我大不了在集市上再多撿幾個煙屁股,重新卷就行了。”我朦朦朧朧地聽著,二黑自己咯咯地笑著,我似乎能感覺到黑暗中二黑的兩只眼睛正放著亮光,開心地望著屋子頂棚。     還有一回,二黑講,有一天上語文課,老師提問:“牛貴,還是雞貴?”   小孬搶答:“雞貴!”   “為什么?”   “九牛才一毛,雞八毛。”   “滾出去! ”   生物課上,老師問全班同學:“狼和狗交配后生下的叫狼狗,那老虎和獅子呢?”   小孬又搶答:“叫老獅。”   “滾犢子,明天別來了!”生物老師氣呼呼地說。   不過,也湊巧,二黑上初二時自己卻真從學校滾犢子了,但讓他滾犢子的不是老師,而是他爹。   二黑上初二時,我正上初一。初二的功課比初一又難了,二黑在課堂上如同聽天書,一上課就發迷糊想睡覺,常常趴在桌子上睡得酣暢淋漓,抑揚頓挫的鼾聲把全班同學惹得哄笑。有一回兒實在把班主任若怒了,就把二黑叫到辦公室狠狠教訓了一頓,脖子被教鞭敲得鼓起幾道紅杠子。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二黑心虛,縮頭縮腦,一聲不哼地忙著往嘴里添著食物,二黑爹覺得有些不對頭,就問二黑是不是又闖禍了,二黑說沒有。   二黑爹順手在二黑腦瓜上拍了一把:“真沒事?”   “真沒事。”   忽然一下子看到了二黑脖子上鼓起的紅杠子,“還嘴硬,哪來的紅杠子?”二黑爹掄起巴掌,厲聲問。   二黑小聲嘟嚕著:“上課睡著了,讓班主任敲了幾教鞭。”   “打個瞌睡,就敲成這樣,有這樣當老師的?咱是去上學的,不是去挨打的,我上學校找老師理論理論。”   “找什么,不怪老師。”二黑煩躁地說。   下午,二黑爹真的上學校找老師了。班主任把二黑也叫到了辦公室,二黑爹當著二黑和辦公室其他老師的面兒,把班主任狠狠將了一軍兒,那架勢好像他滿是理兒。   二黑后來告訴我,他爹當時說,老師,孩子是來上學的,還是來挨打的?你憑什么打他?我就指望著二黑將來能在家當個整勞力就行了,學習不好,會寫個名兒就行了。種地還得要多大的學問?說得班主任目瞪口呆,無可奈何。   二黑一聽急了,臉紅紫,沖著他爹喊,爹,你胡說什么?   我胡說什么了,你個癟犢子,打你還打輕了吧?   二黑覺得無地自容,沖著他爹吼道,行了,我不上行了吧?!說著,沖出了辦公室。你個癟犢子!他爹跟著追了出去。辦公室的老師憤憤不平:當爹的這樣講渾理護犢子,簡直是在害自己的孩子。   二黑連著兩三天沒上學,白天窩在家里生悶氣。二黑雖然不是學習的料兒,但自尊心挺強的。晚上,照例到我家,悶悶不樂的樣子。老師托班里的同學捎信兒,叫二黑上學,二黑讓同學把書包捎回來,轉告老師,自己決定不上了,不好意思去學校當面跟老師說。   又過了幾天,晚上,二黑跟我娘說:“四大媽,我下了決心不上學了,以后晚上就不來和大成一塊睡了。”   “黑兒,哪能不上了,好歹得念到畢業。”   “四大媽,我自己有數,就是念也念不到畢業。我就不是讀書的料兒。”二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undefined     undefined undefined     我與二黑的交往從此劃上了一個頓號。二黑好像是一只候鳥,飛行的途中偶爾在我身邊停留過。后來,我一直覺得當時二黑從我的屋子搬走,挺傷感的,有一種悲壯的意味。   二黑徹底地成為家庭的主勞力了,肩上落下了一副重擔,風里來雨里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依然如以前一樣攀書山游學海。二黑也很少到我家,偶爾順路進來一趟,卷一支煙,跟我娘閑聊幾句,煙還沒抽完,就一陣風兒似的走了。   二黑念書不行,干活一點不差,成了勞力了。他家多虧了有二黑。我娘感慨地說。   我不知道是否該替二黑高興,我怕下地干活,我知道自己不是干活的料兒,就繼續往前飛,朝著我心中的遠方飛,二黑也離我越來越遠,遠得在我身邊連一點影子也沒有了,我和他好像什么也未曾發生過。我知道,我和二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膜了。   后來,我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在我們村里人的眼里,這意味著我的一只腳已經觸到了大學的門檻,這是一個農村孩子脫離農村逃離泥土邁出的第一步。在二黑的眼里,我才是天生讀書的料兒。   高三那年寒假,一天我正在屋里看書,二黑突然來了,拖著長腔喊著:“喲,大學生用功看書哪!”   我抬頭沖二黑笑笑,說:“才幾年沒在一塊兒,學會說酸話了,什么大學生!”   “哪兒酸,沒聞到啊?”二黑自己抬腚順勢坐到炕沿上,側著身子笑瞇瞇地看著我,手自然而然地從兜里摸出煙紙,嫻熟地卷了一支煙,比以前的粗了些,點上,深吸了一口,“噗——”,很舒服地吐了出來,把手抬起來,看了看煙頭,食指輕輕彈了彈還未燃透的煙灰,“成,問你個事兒,是不是高中的課更難了?”   “行,還行。”   “嗯,三兒過了年也打算考重點高中了,考你那個學校。”   “那可好,不像你。”我笑了笑。   “老師找過三兒了,讓他報考,說能考上。三兒行,和你一樣,也是讀書的料兒。”說著下了炕,站了起來,“走了,別耽誤你看書。”   “再坐會兒,沒事兒。”   “不了”,二黑沖我笑笑,一陣風似的飄了出去。   三兒果真考上了我讀的那個重點高中,我當年考上了一所專科學校。當時這是我們村的重大新聞。三兒考上重點高中,二黑非常自豪和高興。     一天中午,二黑風風火火地來到我家,“四大媽,四大媽,成在家吧?”   “喲,二黑,在家,在家。”   我從里屋出來,從我倆曾經一塊睡過覺的屋子里出來,“二黑!”   “成,三兒考上了!”二黑的臉上浮動著一層亮光,“你這下真出息了,再不用怕和土坷垃打交道了,就等著一輩子吃公家飯了。”   “出息什么,咱不都一樣嗎,農村土生土長的。”   “喲,這可謙虛了,都明擺著的事了。”   “好,好,坐下說,我給你下壺茶。”   我下茶,二黑卷著煙。我給二黑倒了一杯,二黑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人各有命,該是干什么的料兒就是干什么的料兒。”像是跟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啊,現在開始信命了?”   二黑嘿嘿地笑了,露出被煙熏得發黃的牙齒。我忽然覺得,生活就像一把隱藏著紋路的鋼銼,無聲無息地把二黑那張泛黑的圓臉磨礪得越來越粗糙,把二黑磨礪得越來越老成。   “現在都干啥?”我問。   “種地,農閑的空兒出去打打工。”   “你壯實,有勁兒,干活兒可比我強多了。”   “有勁頂啥用,一年也掙不了多少錢。俗話說的好,出力的不掙錢,掙錢的不出力。再出力也比不上你們有文化吃公家飯的,這就叫命。”二黑感慨地說。   我往二黑杯子里又添了些茶水。   “什么時候上大學?得坐火車走吧?”   “還早著呢,陰歷七月底兒。我打聽了一下,坐火車要兩個來小時。”   “哦……”二黑又卷了一支煙。   一陣沉默。   二黑沒說話,慢慢抽著煙,我想說又不知說什么。二黑心里裝的是莊稼地的事家里的事村里的事,我接觸的是學校的事學習的事同學的事,二黑要說的,我接不上話,我想說的,二黑也不懂。兩個曾經在一個炕上睡過覺的伙伴,現在卻無話可說,只能沉默,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我心里忽然涌起一些傷悲,感覺現在我和二黑之間就像魯迅小說里寫的迅哥遇見閏土時的況味。   我又往二黑杯子里添了添水。二黑夾著煙,放到嘴里輕輕吸了一口,煙頭處赫然閃出紅光,隨手輕輕彈了下煙頭,“成,上你們那個高中,一年要花不少錢吧?”     “不多,主要的花銷是生活費,大都是農村的學生,平時都挺節儉的。”   “我娘心里著急,我得心里有個數。”   “不是很多,我一般一個月40塊錢就夠了。”   “那就好,那就好。”二黑端起杯子一口把水喝了,有些滿意地笑著說:“走了,還得去地里清清溝里的雜草,四大媽,走了。”又轉身拍了拍我肩膀,“大學生走了!”   我推了他一下,“生分了,你!”   二黑走了,我娘絮叨了一句:“三兒上學,就靠二黑供著了。他爹就一甩手掌柜。”       我上大學后,就再沒和二黑見過面。畢業后,我分配在縣城工作,然后結了婚,平時忙于工作和自己的小家,逢年過節才有空回老家。其間關于二黑的零零碎碎的訊息,都是聽我娘我二哥說的。   二黑早早結了婚,生了個女兒。二黑媳婦人挺拗,不省心,老嫌棄二黑爹不管莊稼地的活兒,整天蹲街頭游手好閑的,沒少和二黑吵架。二黑娘肚子里一直窩氣,氣出了毛病,人也走了。二黑娘病重的時候,媳婦不管,全靠二黑在身邊照料,吃藥錢、殯葬費給二黑拉了不少饑荒。人死了也得花錢。二黑每月還要偷偷給三兒生活費,生怕媳婦知道。人就是個命啊。二黑趟上那么個爹,家里里里外外都得管,不容易。我娘說。   三兒挺爭氣,考上了大學。一年幾千元的費用,二黑爹分文不管,直接跟三兒攤牌:這學是給你自己上的,將來享福也是你。爹哪來的錢,我還等著你們給我養老錢花呢。電視上不是說上大學可以向國家貸款嗎,你也打聽一下怎么個貸法,等工作了自己掙錢還。這樣也挺好的,省的還要求親告友東借西湊的,你以為錢是說借就能借來的嗎?。   三兒考上大學本來是個大喜事,在二黑家卻成了愁事。二黑心里憋了一肚子氣。一天,二黑跑到我家坐了一會兒,跟我娘說:“四大媽,你說那有我爹那樣的,兒子上大學一分錢不管,還逼兒子自己貸款。”   “你爹就那樣,一輩子了,你現在是家里的頂梁柱,吃點虧吧,可不能不管三兒,莊戶人家出了大學生多不容易!”   “四大媽,哪能不管,哎,管吧,我那熊媳婦又要鬧騰了。”   最終,三兒那幾年上大學的錢,都是二黑頂名在村里倒借的,當然,二黑沒少受媳婦的氣兒。為了還錢,二黑打聽到臨縣有幾家磚窯廠招工,工資挺高,管吃住,就是活兒累點,一般人扛不下來。二黑身子壯,不怕出力,找了一家,每月3500元,旺季加班能開4000多。二黑挺滿意,干活起勁,工資當月發,憋悶的肚子一下子順暢了,二黑覺得生活的陽光照得心里暖洋洋亮堂堂的,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二黑每月除了偷偷的把該留的錢留下,都匯到家里,媳婦每月到銀行取錢,心里偷著樂,家庭呈現出了勃勃生機。二黑爹蹭飯吃的時候,明顯感覺二黑媳婦臉真舒展開了。   中秋節,磚窯廠放了三天假,二黑回到家里沒閑著,幫媳婦把莊稼地里好收拾的都收拾利索了,抽空兒專門去看了看他爹,偷偷塞給他爹200塊錢,有時候買瓶酒解解饞。   二黑爹挺高興的,“黑兒,聽說這下找著好活兒了?”   “行,挺好。”   “哦,一個月給多少?”   二黑沒跟爹說,從煙盒里彈出一根煙,遞給了爹。二黑也偶爾抽盒煙了。   “爹,煙要少抽點,上年紀了。”   “少不了,一個人悶。村東頭你二大爺怕悶,養了只鳥,每天提著鳥籠串串街,精神頭兒比以前好多了。”   “給你也弄個?”二黑聽出爹的意思。   “你弄?媳婦同意?”   “不就個鳥籠兒,明天我就趕集給你買個回來,再買只畫眉,那鳥兒叫得好聽。”   二黑心里禁不住笑了起來。于是,二黑爹也每天提著鳥籠,陪著畫眉在村子里轉悠,逢人就說:“黑兒回來買的,怕我一個人憋悶。”   我娘說,二黑過了一年半多的好光景,陰歷十月的時候被磚窯廠給辭了。村里人都說怪二黑自己多管閑事。       二黑在磚窯廠的時候,一天半夜里起來上茅房,茅房靠著個存放燒磚用的煤炭的小料場。二黑尿尿的時候,看見料場那兒隱約有一束手電光在閃動,好像還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二黑好奇,就悄悄地過去探看什么情況,只見一個人撐著蛇皮袋子,一個人正往里裝煤,另一個打著手電筒照著,還四下望著風,原來是伙偷煤的。“小偷兒——”二黑不由喊了一聲,三個趕緊停下來,一看就二黑一個人,便朝著二黑圍過來,討厭地罵著,“小子,半夜不好好睡覺,到這來管什么閑事。管你屁事兒。”“有小偷兒——”二黑又厲聲喊道。白天干活累得死死的,半夜都睡得比死豬一樣,誰聽的到。三個人就上前和二黑撕扯起來。二黑有蠻勁兒,又上來了火氣,猛地朝一個的左腮幫子狠狠通了一拳。三個人根本不是二黑的對手,趕緊從料場的圍墻往外爬,邊爬邊叫囂,“小子你給我好好等著”。   第二天上工的時候,二黑找老板,說昨晚碰見三個人偷廠里的煤炭。   “你怎么知道有人偷煤?”   “我半夜上廁所撞見了。”   “哦,知道了,干活去吧。”   “老板,趕緊報警吧!”   “知道了。報什么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人偷煤,怎能不報警?二黑想不通,挺生氣。老板心有明白,就是幾個小混混干的,小偷小摸慣了,弄幾個喝酒錢,沒什么大損失。可他們有的就是閑工夫,誰有空陪他們“玩”?這個二黑,挺愛多管閑事。   果不然,下午,那三個小混混兒就賴在老板辦公室里,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說昨晚他們喝酒了走到磚廠外撒尿,廠里一個工人多管閑事,為撒尿和他們吵起來,還動手打傷了他們,他們記住了那人的模樣,要進去指認,討個說法。這是他們的慣用伎倆。   老板說,不用進去指認,廠里干活的我都知道,你們說說長什么樣兒。   老板說,我知道了,派人把二黑叫到辦公室。二黑一看那三個人,立馬喊起來:“老板,昨晚就他們偷煤,我親眼看見的。”   三個小混混兒蒼蠅見血似的沖到二黑跟前,“老板,昨晚就這小子說我們亂撒尿,多管閑事,動手打我們。”其中一個捂著腮幫子說。   “誰多管閑事,你們偷煤。”   “誰偷煤?你有證據嗎?你看見我們把煤偷哪兒去了?老板,你的工人誣陷我們。”    “二黑,你說他們偷煤,有沒有證據?你看到他們把煤偷哪兒去了?”   “老板,真的是他們仨偷煤,被我撞見了,他們還沒來得及弄走。”   “沒弄走不就是沒偷嗎,沒證據,還把人給打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老板,我們可是被誣陷的,還挨了打,你看怎么賠償我們?”被打的那個惡狠狠地瞪著二黑說。   “誤會,誤會,我看這樣吧,賠你們200塊錢,事也就算了吧。”   “好,趕快給錢。”三個人立即附和著說。   “明明他們在偷煤,憑什么還要賠他們錢?”二黑氣憤地攥起了拳頭。   “行了,沒事就好,不要說了,我先給你掂上。”   老板掏出二百塊錢,被打的那個接過來,在手掌上拍了拍,輕蔑又得意地看著二黑,“早給錢不就省我們工夫了嗎,小子,看你再多管閑事。”   二黑兩眼噴火,恨不得在那家伙的右腮幫子上再補上一拳。   “去干活兒吧,以后少管閑事,干好自己的活兒就行了。”老板沖二黑說。他不想因為招惹幾個游手好閑的小混混兒影響磚窯廠干活。   過了兩天,老板把二黑叫到辦公室,遞給二黑一支煙,“中華!”二黑滿臉堆笑。   “二黑,天開始冷了,廠里的活眼看到了淡季,用不了多少人了,你先回去吧,離家這么遠出來干活也不容易,工資我已經叫會計給結好了,那200塊錢,就不扣你的了,算我的一點損失吧。”老板坐在椅子上淡淡地說。   “老板,這不干的挺好的嗎,這怎么……伙計們都說我干活麻利……”,二黑急了。   “另換個好地方吧,多掙點,記著干活的就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老板抬了抬屁股,又坐下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   老板拿起了電話,裝作要打的樣子。二黑看出來了,黑著臉直奔會計室去了。     二黑心里很憋屈地卷起鋪蓋兒打道回府。回到家,媳婦問,正冬閑干活的時候,怎么就回來了?   不干了,廠里用不了那么多人了,二黑沒好氣地說。   不會是在廠里惹什么事了吧?媳婦疑心地追問。   能惹什么事,現在的老板哪有什么好鳥兒,二黑帶著罵腔說。   老板怎么了?二黑一五一十地把廠里的事跟媳婦說了。媳婦一聽火冒三丈,沖著二黑吼起來,你多管閑事,還有臉罵老板?你是什么鳥兒,你就是個干活的,人家偷煤關你屁事兒,你不是吃飽撐的嗎?人家老板不就嫌你多管閑事?自己沒個本事,還管閑事兒!   這怎么叫管閑事?二黑額頭上鼓著青筋辯解,怎么越是偷東西的越有理了?二黑越想腦子越堵。   剛入冬,二黑就閑了起來,一個月幾千塊錢沒了,好像一塊本要到嘴的大餡餅無端地突然又飛了。媳婦天天沒個好臉色,說話指桑罵槐的,聽得二黑心里一直窩著氣。二黑爹到他家蹭飯的底氣也沒了,空著手不敢拎著鳥籠子去,見了二黑兩眼全冒怒氣,怒其管閑事,怒其在媳婦面前硬不起來。   “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又作。”世事亦如此,人生江湖中,本就多波折。生活不就像在江湖中漂流嗎,忽然就能拍過一個浪頭來,躲過了,千萬別僥幸,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還有一個浪頭再拍過來,還能不能輕易躲過。   一波還未徹平,猝不及防,又一浪朝二黑拍了過去。   三兒畢業后分配在縣城的一家國營企業,談了個城里媳婦,基本上已定了眉目。這年年底,三兒回家過年,把二黑和爹叫到一塊兒,也算是一家人一塊商量商量婚事的問題。   三兒跟二黑說:“哥,媳婦提出明年結婚,準備在城里買個婚房。沒房子也沒法結婚。哥你也早結婚了,好歹有個房子,我想把咱爹住的房子賣了,湊個首付款。再說,我也在家也該有個房子。”   “把你爹先賣了吧”,二黑爹一聽先急了,“你把房子賣了,你爹睡大街上?”   “不是,爹,我尋思著你先臨時跟我哥住,現在不是救急嗎,等我結婚以后再想辦法。”三支吾著說。   “你救急,誰給你爹救急?”   “好了,這不商量嗎。”二黑說。   “哥,你回家和嫂子再好好商量商量。”三兒誠懇地看著二黑。   “哼,還和你嫂子商量商量,你以為你哥多大的臉面?”二黑爹一臉不屑地說。   “行了,我會想辦法,還能不結婚?”二黑鐵著臉說。   晚上吃過晚飯,二黑試探著和媳婦說了三兒的事。二黑心里是這么想的:自己出錢把爹住的房子買下來,也算是積攢一份家產,三兒也有錢交首付了,爹也可以先住著,自己現在又不需要。二黑剛說完,媳婦的氣就上來了:“三兒憑什么賣房子,誰說那房子就是他的,你白供他上學了?把房子賣了,你爹住哪兒?”   “什么你爹我爹,那不也是咱爹嗎?”二黑不愿聽。   “別介兒,那是你親爹,別扯上我。你有錢,把三兒也養著。你供他的還少嗎?”   聽我娘說,三兒從高中到大學,花的錢的確全靠二黑扛著。二黑和媳婦雖然不知為此吵過多少架,但三兒總算畢業了,也端起了鐵飯碗。二黑一時也不知說什么好。   二黑媳婦越想越惱火:“就你能,多管閑事。”   “啥叫多管閑事,那不是親兄弟嗎!”二黑覺得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痛。   “行,行,你管,你干脆和三兒一塊過吧,咱各過各的。”   “各過各的就各過各的。”   二黑和媳婦心里都鼓蕩著滿滿的火氣,各自早早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二黑揉揉有些發澀的眼,起來一看,媳婦、女兒都不在,鍋里也沒早飯,女兒那間炕上散落著幾件衣裳。二黑立馬明白了,媳婦賭氣走了,肯定回娘家了。   馬上要過年了,這像什么話!二黑趕緊去了二爹家,底底板板把事說完,叫二爹幫著出個主意。   二黑他二爹說:“黑兒,這事也不能硬怪你媳婦,這么多年你爹啥事不管一指頭,誰碰著不上火,在三兒身上你也出了不少力了。我看這樣:好好和你媳婦說,不能發火,讓三兒當著你媳婦的面兒立個字據,說是借你的錢,買房子救急,結婚后逐年還你,要是還不上,你爹住的房子全歸你。三兒說了個城里媳婦,在村里也挺掙臉面的,黑兒,不能不管啊。”   “好,好,二爹,我覺得這辦法行。”二黑高興地說。   “等抽空我跟三兒說說,愿意的話就這么辦。眼前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媳婦叫回來,眼看過年了,別叫村里人笑話。”   于是,二黑二爹以家族長輩的身份,帶著酒和茶,陪著二黑去了二黑丈人家。二黑說著服軟的話給媳婦賠了不是,二黑二爹也向二黑丈人說了不少美面的話,把媳婦給請了回來。該怎么過年,還怎么過年。其實,哪家過日子講究的不都是個臉面?   過了正月初四,三兒要上班了,二黑他二爹就把二黑和媳婦、三兒都叫到自己家里,撮合著把事給解決了。   終于又過了一關,躲過了一浪,二黑心里舒了口氣。不過,一直為尋不到掙錢的門路著急。       鄉下老家每年農歷三月三辦廟會。前年我回鄉下趕廟會時,二哥說,二黑出國了。二黑出國了?我一聽很驚訝。出國打工,在工地上干建筑活兒,聽說一年能掙好幾萬,不過要先交5萬塊中介費。這兩年咱這兒不少出國打工的,都是通過鄰村的一個私人中介辦的手續,他們這批過了二月二走的。二黑媳婦不讓二黑去,嫌中介費太貴,又怕二黑受騙。二黑非去不可,都和媳婦打起來了。媳婦死活不給二黑錢交中介費,二黑就自己和中介簽了兩年合同,中介費按月從工資里扣。村里有些人說,二黑哪不是像舊社會時跟人簽了賣身契了?   賣身契?我聽了想笑,卻又沒笑出來,忽然心里有些替二黑擔心。   去年年底,我回鄉下過年,二哥又跟我說起了二黑的訊息。這回竟是噩訊:二黑死了,中秋節前后死的,死在外國。   “叫錢把命贅去了。”二哥嘆息著說。   “那應該給不少賠償金吧?”   “賠什么錢,不是正道出去的,私人中介。聽說還是二黑自己不好才觸了電。中介帶著二黑媳婦坐飛機把骨灰盒帶回來,二黑媳婦說扣了中介費后拿到手就四萬多塊錢。具體情況,誰知道呢。哎,一個人一個命!”   真的是命嗎,命又是什么?是不是就是生活叵測,好壞無常,所以人相信人生的一切都是隨機發生的偶然,因為偶然,所以每個人的人生大都各不相同。   二黑突然地就從生活的江湖中消失了,這真的是二黑的命嗎?也不知他隱居的那個地方是不是真的叫天堂?   “二黑家現在怎么樣?”我問二哥。   “哎,二黑不在了,媳婦把房子賣了,改了嫁,才走沒多長日子。二黑爹天天拎個鳥籠蹲街頭,消磨時間,碰見誰就一句話:養兒子還不如養只鳥,養只鳥聽話,能天天陪在跟前。”   我心里陡地涌起一種傷悲和惘然。   過年那天,按我們老家的風俗,傍晚人們都要拿著香火冥紙虔誠地到祖墳地請先人回家過年,叫請年。我們村清一色一個姓,祖墳都在村東北那兒。祭拜了先人,往回走的時候,經過一座新墳,我忽然看見是三兒正在燒紙,那也該是二黑的墳了。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三兒抬起頭看見了我,傷戚地說:“我對不起我哥,這輩子我欠他的……”。   我沒說什么。還說什么呢,人已不在,還有什么欠與不欠的。   如果世間真的有靈魂的話,二黑聽到三兒的話沒有?我邊往回走邊想。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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